當今世界，仍然存在27個有君主的國家。那要問這27家“王室”誰最富，估計不少人第一反應——沙特唄。

　　沙特國王的黃金電梯

　　然而實際上，就王室財產來說，還真不是沙特。根據《財富》雜志的統計，泰國王室，以430億美元的財富排名榜首。

　　不僅是有錢，作為一個“立憲”君主，泰國王室對國家的影響力確實超乎尋常的大。泰國的軍隊、王室、政府三股主要勢力中，王室與軍隊幾乎平分秋色，而政府往往最弱勢。自二戰以來的泰國總理除了他信之外，沒有一個能干滿四年任期。

　　這種“不尋常”，當然最集中地體現于在位時間最長的前泰國國王普密蓬一朝，而這樣權力結構造成的混亂政局，并未隨著普密蓬2016年的“駕崩”而結束。

　　前泰王普密蓬

　　1

　　君主立憲制大家應該很熟悉了，原則上君主只是象征意義的國家元首，并不掌握實權，國家的實際治理由政府首腦及內閣依照憲法來運作。

　　但泰國顯然是不太一樣，雖然在1932年就實現了立憲制度，但國王保留的權力不容小覷。

　　泰國憲法明文規定，國王有任免部分議員和推舉兩院議長、任命內閣總理和內閣部長、任免軍政官員、任命法官的權力，可以說把西式民主中行政、司法、立法三大塊，再連上重要的軍權踩了個遍。

　　這種“封建”的權力結構，泰國有人想動搖嗎？當然有，只是，這個進程實在太過復雜和曲折了。

　　泰國前總理他信

　　他信·西那瓦，出生于泰國清邁府的一個華人家庭，客家人第四代后裔。2005年初，他信攜家人訪問廣東省和梅州市，展開尋根之旅。同年7月，他信還以泰國總理的身份訪問了廣東。

　　上世紀70年代，他信畢業于泰國警官學校，并擔任過泰國皇家警察的少尉。80年代，隨著全球電信技術的發展，他信開始涉足電信業，僅僅用了八年，他信就幾乎壟斷了當時泰國的電視衛星天線和移動電話業務，成了名副其實的電信大亨。

　　1992年，他信以一種機緣巧合的方式開始涉足政治。

　　在當年的“五月事件”中，軍政權領袖素金達在眾議院選舉落敗后仍然自任總理，這引起了民眾的不滿。之后在反對派領袖占隆的領導下，泰國十數萬人上街游行要求素金達下臺，軍政府暴力鎮壓造成上千人受傷，約一百人死亡，七百余人失蹤的慘劇。最后這件事鬧到了國王普密蓬那里，在國王的勸說下，軍方內閣辭職，素金達下臺并獲得赦免后離開泰國，占隆則當選了新一屆政府的副總理。

　　泰國街頭示威

　　新一屆領導班子在組閣時，占隆打電話給他信，邀請他加入新一屆政府為國效力。他信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然后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成為了泰國外交部長。

　　他信進入政界的起點高得恐怖如斯，不過由于不滿新一屆政府過于軟弱，他信只干了三個月就辭職了。

　　但這一遭沒有白走。在泰國，他信的巨大生意最終還得需求政治上的庇護，走上政治道路是遲早的事兒，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西那瓦家族。

　　1998年，他信用自己家族的資金創建了為泰黨的前身“泰愛泰黨”，并任黨主席。

　　有意思的是，他信雖然是富可敵國的商人，在施政理念上卻更喜歡和窮人站在一起。在成立泰愛泰黨之后，他信并沒有像其他黨派一樣把重點放在城市中產階級，而是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方法來宣傳自己的政治主張。也就是在這個時期，他信結識了大自己兩歲的“亞洲傳媒大王”林明達，林明達早年間是一個記者兼編輯，以敢于評論政局著稱，被譽為“百姓代言人”。與這樣的筆桿子合作，很快泰國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有這樣一個替窮人和農民說話的政黨。

　　林明達

　　之后的五年時間里，他信領導的泰愛泰黨迅速發展，先后吃掉了泰國政壇內的多個小黨，一躍成為超級政黨。

　　2001年2月的大選，泰愛泰黨在國會下議院500席中取得248席，擊敗泰國民主黨，成為單一大黨，作為黨魁的他信成為了泰國的第23任總理。

　　2

　　在他信上臺之初，曼谷地區的精英們以為，不管他信在競選階段有多“親民”，畢竟還是同處上層的“自己人”，實際執政后推出的政策還是會以大曼谷核心區的利益優先。

　　泰國經濟的極不平衡性

　　但是，他信忠于了自己的競選理念，許多經濟政策都傾向于農村，這是歷任泰國政府未有過的舉措。他信在城鎮和農村推行“一村一產品”的政策，由政府幫助農民宣傳特色農產品，來刺激農村的經濟活力。泰國香米也戰勝了印度、越南和柬埔寨的大米，成為了泰國最有名的一張名片。

　　此外，他將原來曼谷獨占的資源分配給北部和東北部貧困的農村地區，讓他們也能夠享受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利益，而這影響到了王室的利益。他為農民提供貸款，為城市貧民提供政府津貼的住房。他所提出的醫藥保健計劃，以無法支付醫藥保險的人為受惠對象，讓他們每次到醫院就診時以僅僅30泰銖（約1美元）就能獲得醫療保障。

　　除此之外，他信積極剿滅毒品犯罪，僅2003年一年內就有超過2500人死于法外處決，這一行為引起了聯合國的關注，也動了泰國軍方的奶酪。

　　老杜：這我熟啊

　　他信的這些政策讓底層人民得到了實惠，卻損害了精英層的利益，他信在整個泰國的基本盤也徹底變成了“貧下中農”。如此，政壇上的軍隊和王室，社會上的中產富裕階層，以共同的利益一并成了他信的敵人。他們不需要一個強勢的政府，而只想要個傀儡。把他信搞下臺成了精英層共同的訴求。

　　不過畢竟是“精英”，能體面還是要體面，在他信的第一個任期，他們沒有什么大動作，都在等著這個任期結束，重新搞一個傀儡上臺就是了。

　　但他們很明顯低估了下層人民的力量。四年之后的2005年大選，他信贏得更加漂亮，泰愛泰黨拿下500個議會席位中的375席，他信也成為泰國歷史上第一位任滿4年，并成功連任的民選總理。

　　他信一個任期內政策對王室、軍方、中產利益的影響，對后者來說難受但其實并不致命，然而他信在民眾當中的受歡迎程度有增無減，這才是最讓軍方及王室感到威脅的，意味著國家權力結構長期、徹底變革的可能。

　　對他們來說，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民選總統了，當務之急必須下決心搞掉他。

　　但令人意外的是，打響反他信第一槍的，竟是林明達，那個一手將他信托上總理寶座的人。林明達的報紙上，一個僧人指責他信是“大惡魔”，以“兇惡的權力吞噬我們的國家”，并指責他信有貪污受賄的罪行。

　　他信不服，準備起訴林明達和這個僧人，結果這件事不知道怎么驚動了國王，普密蓬親自出來表態，反對他信對這二人進行訴訟，他信不得不撤銷了案子。

　　他信與林明達已經撕破了臉，從此林明達不斷在媒體上批評他信及其政策，漸漸地被誘導的人也多了起來，很多人甚至將他信比作薩達姆。而他信在這個重要的節點上偏偏出了昏招。

　　也許是想為自己找退路，他信將自己手中泰國電信的部分股權轉讓給了新加坡的公司。作為正在風口浪尖的國家總理，出手的還是較為敏感的電信企業，這件事很快就被林明達翻了個底朝天。

　　林達明發現，這次交易西那瓦家族共獲利了700多億泰銖，但他信采取合法避稅手段，一分錢稅沒繳。

　　于是泰國開始掀起了大規模反對他信的政治活動。他們身穿象征王室的黃色衣服，涌上曼谷的街頭，這就是所謂的“黃衫軍”。黃衫軍并不是一個嚴密的組織，人員構成主要是對他信不滿的曼谷中產階級、媒體人和在野黨。很快黃衫軍中就出現了幾個領袖，首先就是林明達，還有與他信合作過的阿披實，以及他信的政治“領路人”占隆。

　　重壓下的他信只能選擇辭去總理職務，然后解散議會并提前進行大選。這一操作實際上是以守為攻。因為他信十分篤定，無論何時何地舉行大選，泰愛泰黨都能取得壓倒性的多數席位，自己必然還會成為政府總理。

　　可他信高看了反對派的底線。2006年4月2日的大選，雖然泰愛泰黨仍然獲得了多數選票，但是反對黨在多個地區抵制了這次選舉，導致選舉票數達不到憲法規定的比例，因此無法產生議員，議會和新政府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隨后在泰國最高法院的審判下，此次選舉無效，而國王普密蓬隨即批準了下一次選舉。

　　但“拖延戰術”不可再三，再選下去總要有個結果。這個時候，黃衫軍背后的泰國的精英層早已明白：他信的基層支持力量太過強大了，通過民主選舉的方式注定不可能扳倒他。必須換個法子搞他！

　　這個方法就是：軍事政變。

　　2006年9月19日，泰國軍方利用他信參加聯合國會議的機會發動軍事政變，軍方宣布廢除1997年憲法，國家進入戰時狀態。隨后泰王普密蓬在10月2日簽署御令，任命軍事政變的領導人、前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和陸軍司令頌提為副總理。泰國從民選政府變成了軍政府。

　　他信的處境就尷尬了：前往聯合國開會的時候他還是總理，會還沒開完，他就變成了一個普通的泰國人，甚至，如果回國，很可能會被軍政府逮捕。

　　最后他信只得流亡英國，從此再也沒有回泰國。2007年他信一手創建的泰愛泰黨也被解散，泰國的政壇上再也沒有了他信。但是他信的影響力并沒有消失，頌提之后的泰國總理沙馬·順達衛是他信的忠實信徒，而頌猜·翁沙瓦則是他信的妹婿，最終這兩個人也都被泰國軍方搞下臺，加一塊的執政時間還不足一年。直到2008年末，軍方和王室的提線木偶阿披實上臺，泰國政府才勉強維持了穩定。

　　但焦點的矛盾未解決，“他信們”還會再出現。

　　3

　　2011年7月3日，他信親妹妹英拉領導的為泰黨在國會大選擊敗民主黨，贏得過半數議席。英拉成為了泰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理。

　　英拉的執政思路與他信如出一轍。其實為泰黨的政策綱領就是追尋前總理他信的經濟政策，基本可以說為泰黨就是泰愛泰黨的“新開小號”。

　　英拉在執政期間主要策略就是延續他信時期推行的政策，包括30銖醫療、大米統一收購、一村一產品等。這些政策基本上都是惠及底層民眾的，尤其是英拉主導的大米收購，成為了其任期最大的一筆針對底層民眾的“轉移支付”。

　　2011年，為了保證內需，國際上幾個主要出口大米的國家例如越南、印度等國收緊了大米的出口。市場上的大米供不應求，大米價格持續走高。商人出身的英拉一看，這是個賺錢的絕佳機會。于是她命人以政府的名義從農民手中高價收購大米。

　　由于政府一次性拿不出這么多錢來，就只支付部分資金，承諾等大米賣出去后支付剩余部分。英拉政府收購大米的價格比市場價高，最高能比市場價高出50%左右。加上她本人在民眾中有很高的威望，有她作擔保，農民更加愿意把大米賣給政府。

　　一時間，英拉政府囤積了大量大米。她的計劃是等國際上大米價格漲到巔峰時，再把大米賣出去。如此一來，不僅農民的收入提高了，實現了自己上臺前的承諾；而且政府這個“中間商”也能賺不少差價，增加財政收入，從而進一步提升自己在泰國的威望，可以說是一舉多得。

　　但是這種充滿了商業博弈手段的行為需要太多的變量配合才能完美實現，而在這個過程中有太多的不確定性。

　　由于泰國并不是唯一的大米出口國，事先也沒有同其他出口國訂立價格同盟，所以，當國際米價一路走高，誰也不是傻子，印、越等國也放松了大米出口的限制。如此，市場上的大米馬上多了起來，米價自然下降。2013年時，英拉政府宣布大米典押價格從15000銖每噸調整至12000銖每噸，但此時國際市場稻谷價格僅為每噸7000銖左右。最后英拉政府手里囤積的大米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賠本賣出，要么砸自己手里存著。這兩個選擇都會帶來同一個問題，那就是政府無法及時支付農民的大米收購款。

　　而儲存的大米價值只會進一步下跌，最終英拉的大米收購案成為了一個賠本的買賣。關鍵問題是，英拉如何面對底層人民。畢竟她的基本盤就是這些人。到了2014年，泰國政府把所有的錢拿出來補大米收購款的窟窿都不夠，還差了大約1000億泰銖。

　　不僅如此，英拉收購大米巨大的價格差，還不可避免地導致了腐敗問題。比如在同中國方面談及高鐵合作的時候，泰國以低于市場的價格向中國出口了100萬噸大米等農產品?？蛇@些本要運往中國的低價米卻被泰國的企業買下，然后轉手又高價賣給了英拉政府，而這個做倒爺的企業居然還是為泰黨旗下的企業。

　　不過，此事雖然鬧得不小，但是軍隊和王室還能勉強容忍她湊活著干滿四年任期。但接下來英拉的舉動，他們忍不了了。

　　2013年，英拉提出了一個“特赦法案”，主要內容是特赦曾因參與政治集會而被法律制裁的民眾，旨在推動國內和解并化解矛盾。

　　平心而論，這個政策客觀上確實有助于政治穩定，但從主觀認識上，底層和精英都不討好。尤其是反政府的黃衫軍認為，該法案有利于他信回國并洗脫罪名，赦免他信可是精英層不能碰的紅線。所以英拉也必須馬上搞掉。

　　2013年8月，反他信和英拉的“黃衫軍”在曼谷舉行了集會，與之針鋒相對的則是支持他信和英拉的底層民眾所組成的“紅衫軍”。雙方大搞街頭政治，造成交通癱瘓，停班停課，正常的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亂，而且雙方的混戰中還造成了人員傷亡。

　　在2006年、2008年、2010年和2014年，曼谷也發生了多次紅衫軍和黃衫軍的大規?？棺h游行，最嚴重的是2010年，軍隊與紅衫軍發生暴力沖突，造成上百人死傷。

　　這堪稱人類“民主史”上最為荒誕的一幕：被普遍認作“民主基石”的“高知”“現代”城市中產，紛紛化身“?；庶h”，甚至一度提出要限制農民投票權利，廢除一人一票；而被認為“保守”“封建”的城鄉貧民，卻堅定支持“民主”，保衛“民選政府”。

　　曼谷的混亂使英拉遭受了執政以來最大的危機。無奈之下，她只好放棄推動該法案并在宣布解散國會下議院，盡快確定重新大選的日子。

　　2014年1月16日，泰國國家反腐敗委員會對英拉“大米瀆職案”啟動調查。數據顯示，該案給國家造成的損失達5000億泰銖。期間，反對派也不忘在旁邊拱火，對她進行人身攻擊，想盡快把她拉下臺。22日，陸軍司令巴育發動軍事政變，英拉等人軍方扣留了三天。

　　泰國軍政府總理巴育

　　到2015年年初，泰國總檢察長辦公室對英拉的大米收購案向最高法院提起了刑事訴訟，要求追究她在該案中給國家造成的損失。從此英拉開始接受長達兩年的庭審，期間，英拉一直受到軍方的監視。

　　2017年8月25日這一天，本來應該是泰國最高法院對英拉進行宣判的日期，軍方卻放出了消息，英拉已經在2017年5月經由泰國邊境逃往柬埔寨并在英國尋求政治庇護。

　　尾聲

　　出逃后的英拉再也沒有回到泰國，與其兄長獲得黑山國籍一樣，英拉也獲得了隔壁塞爾維亞的國籍。

　　流亡后的英拉很少在公共場合出現，在政壇上更是幾乎銷聲匿跡。根據2018年12月的信息顯示，總部位于中國廣東省汕頭市的汕頭國際集裝箱碼頭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出現了變更，該公司董事長兼法定代表人職務由英拉·西那瓦接任。這也是互聯網上為數不多的英拉的信息之一。

　　天眼查截圖

　　然而泰國精英與西那瓦家族的恩怨糾葛遠沒有結束，就像他信的下臺并沒有結束其在泰國的影響力一樣，英拉的下臺和流亡也并不意味著西那瓦家族在泰國的影響力消失。隨著2016年國王普密蓬去世，其子拉瑪十世能否把“王權”玩弄到他老爹那般爐火純青很難說，而他信及西那瓦家族的影響力在泰國仍然有極強的根基，甚至不排除西那瓦家族還會有人成為泰國民選政府的總理。

　　目前，泰國政府再次解散議會，開始為新的大選做準備。自君主立憲以來，泰國已經解散了14次議會，幾乎每一任總理都會解散議會。這一次大選，搞不好又會是西那瓦家族上臺。民調顯示：前總理他信的小女兒、為泰黨總理候選人貝東丹·西那瓦以38.2%的支持率遙遙領先。

　　他信與貝東丹·西那瓦

　　如果最終貝東丹·西那瓦上臺，那么泰國真要達成民選政府必出自西那瓦家族的規律了。這樣的狀況，在貝東丹父、姑均為“逃犯”，無王權無軍權，只靠民選就能達成，多少說明點問題。

　　這顯然不是西那瓦一個家族的抗爭。

　　只是，現在還看不到他信、英拉曾經歷的“循環”能夠最終結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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